夏暑時節,在美國紐約的摩根圖書館,看聖•修伯里的《小王子》手稿特展。纖細的鋼筆字寫在類似描圖所用一類的紙頁之上,還有他親自圖繪的原稿,一個關於夢想、追尋、愛戀和死亡的故事,就寫在這些,輕如鴻毛的紙上。
聖•修伯里顯然既抽菸又喝咖啡,原稿上不乏香菸的觸燒與咖啡的滴漬,我彷彿看見深夜裡,被創作的欲力所驅策的聖•修伯里,在故事的可能線索中,東走西顧,為展現自己靈魂中清淨如斯的執念,而徹夜難眠:「使沙漠美麗的是它在什麼地方藏著一口井……」
《小王子》最後以書冊的形式付梓,手稿上那些追索的、辛勤的痕跡,像是雪地上蹦跳而行的白兔,留下的足跡:「但是你不要說話,語言是誤會的泉源……」
在紐約中央車站,搭乘火車沿著哈德遜河北上,要去一個名叫「冷泉」(Cold Spring)的地方,我只為那地名而去,並不了解那裡有什麼可觀可賞之景。河上有行舟者,槳划過之後,水面上並不留下痕跡。宇宙用一種近乎殘酷的無言包容收納一切的愛恨生死,然後,寂滅。那些人類活過的、努力求索過的,作家將之塑形、賦聲、造義,寫在輕如鴻毛的紙上。在北上的火車裡,我淨在想著聖•修伯里的手稿,那些細密的字跡宛若千百隻鯨魚浮在一畝海上,蓄勢,吐氣,要游向八方而去,游行的途中,會有極光和暴雨。作家帶領我們到,一個又一個新奇而快樂的陌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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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先生的詩作寫在有格稿紙之上,增刪字句的痕跡顯現了詩藝的追索、心神巡弋的輿圖,字體則蒼勁而不失寫意,讓我想起他在〈亭午之鷹〉這篇散文裡,以鷹為敘述主體而自由出入想像的深邃旨趣。在限制中追求自由,原本就是詩所承落我們的,不可替代的權利;楊牧先生的新作三首,加上他和陳芳明先生的文學對談,以及奚密教授的〈讀詩筆記:楊牧〉合成一輯,名為【隕石和孢子】;隕石之巨大猛烈,孢子之微小輕盈,正是宇宙運行之平均律、之隱喻,無一不可收入詩中,巨視和微觀兼具──文學正是以小搏大,而又舉重若輕,楊牧先生有以致之。
蔣勳先生的〈肉身覺醒〉寫於雪梨奧運會場,他的字體圓潤自在,析論西方人體美學的思維之演進,如成竹在胸,一派大氣。〈少年扇平〉寓喟歎於台灣地理,紀錄永恆的敏感與幽微,請讀者披文入情,因情而喜。
陳芳明先生的原稿,字跡細順,收放處偶有刀戟之意。如果我們想像他身列黑名單多年,而又對文學的執著一往情深,便可體會他書寫中的柔情與俠氣。本期《聯合文學》中,他以長文〈當台灣文學戴上馬克斯面具〉,答辯於陳映真先生的文學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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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漸起,涼風吹拂我們的臉龐、我們的衣衫,突然覺得應該安靜下來的時刻,請您來《聯合文學》這畝文學之田,收割眾多作家的心靈所孕育的,澄澄然如黃金的稻穗,那風一吹過,便起伏有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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