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期選載
作者
【編輯室報告】
被驚嚇的純真年代
許悔之
【專輯】五年級紀念冊--理想與純真年代
我的維他命時光
袁哲生
【小說】
馬 森
【鄭愁予談自己的詩】
刺繡的歌謠
鄭愁予
【食家列傳】
御廚巧烹姑姑筵
朱振藩
◎馬森
 


 密佈了梅形花紋的毛玻璃窗透出綠熒熒的光芒,不知是窗外的月色,還是鄰家高樓的燈光。我注視著這扇窗時,睡意漸漸襲上眼簾。即將要沉入睡鄉的一剎那,卻恍惚中瞥見這扇窗無聲地向一邊拉開,在窗框裡嵌著一張臉,我立刻認出了那是母親的臉。雖然她的面容背光,看來卻也清晰,襯著她的面龐的仍是毛玻璃上所透露的那綠熒熒的光芒,就如窗在拉開以前的一般模樣,因此她的臉就像是平貼在窗上的一張畫。
 
她的面色十分平靜,就如她生前一樣。頭髮也依然梳得平滑,在腦後挽成一個髻,髻上斜插著一朵玉蘭花,也像她生前一樣。
 
看見她的面影,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的去世,只像一種久遠的記憶,凡是記憶都失去了深切的感受,何況記憶像有機的生物般在時光中任意孳長、變化,使你無法再重見原貌。如此,母親的去世已在記憶中失真,竟如她修成了一副來去自如的功夫。我常常想,母親走向了另外一個世界,只要她喜歡,她隨時都可以回來,就像現在她正默默地注視著我。
 
在我書寫的時候,她面龐的出現又已成為過去,成為記憶,成為可以任意孳長、變化的有機體,成為我理性的頭腦無法確切把握的事物。
 
母親生前與逝後的面容變化不大。她在睡眠中停止了呼吸,臉上保持了睡眠中的寧靜。她最後的一兩年很少睡眠,只有在隔了長久的時間,譬如說半月二十天的樣子,她才會沉睡一整日,然後又是長久的無眠。因此她的逝世,對我而言,就如同又一次無眠之後的沉睡,使我覺得她隨時又會醒轉過來。
 
「人把光陰消耗在睡眠上實在太可惜了!」她常說:「其實也並非人人都需要睡眠的,動物也是一樣。馬就不必睡覺,疲累了的時候,就地打個滾,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是這樣嗎?」我不免有些懷疑地問:「我以為人人都需要睡眠,這是生理的要求。從前我可沒見過不需要睡眠的人。」
 
「你沒見過的事可多啦!」母親說:「遠的不說,就說你奶奶,在她去世的前一年,也是不睡的。那時候我還年輕,沒法兒陪你奶奶熬夜,晚上不到十點鐘就睏得抬不起眼皮來啦!誰知那時刻正是你奶奶精神的時候,她拉呱得正起勁兒呢!」
 
「呱?什麼是『呱』?」
 
「『呱』嘛,就是故事。『拉呱』,就是講故事啦!你奶奶她是曲阜孔家的小姐,她講的故事可都是曲阜孔家的,什麼孔府的宅第啦、孔府的排場啦、孔府的菜啦、孔廟啦、孔林啦、孔墓啦……幾千年的傳續沒有中斷過,比中國不論哪家皇室的歷史都要悠久,都要完整。你想啊,有多少『呱』可拉呀?」
 
「不睡覺,就為了拉呱?」
 
「當然不只是為了拉呱,不睡覺是因為不想睡覺,就像我現在一樣,閉上眼,我的腦子是清醒的。以前不是也聽你的話服用過安眠藥的嗎?服用後,睡是睡著 了,因為藥力的關係,可醒來後,疲倦得不得了。現在不服藥,不睡,精神反倒好了。」
 
母親也是夜裡精神忒好,我可沒法子熬夜。我是早睡早起的人,像我母親所說的她年輕的時候一樣,不到夜晚十點鐘,睏得眼皮子都抬不起來啦!
 
在我睡後,母親做些什麼事,我並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有一次我家後院的鐵窗夜裡遭到小偷的破壞,窗子上的鐵欄都被剪斷了,可是小偷卻沒有進來。這個小偷一連偷了好幾家,我的鄰居都遭了竊,只有我家倖免。不久小偷被警察逮捕,據小偷的供詞,他之所以未進入我家,是被一位老太太帶著一隻巨大的獒犬嚇走的。事實上,我家並未養狗。這件事情還上了報,原因是他所描述的那種獒犬像小牛一樣大,在台灣沒人見過。我問母親,母親只是笑而不答。
 
又隔了許久,偶然回到這個話題,母親才說:「其實都是幻象!你以為真的,並不都是真的;你以為假的,也並不全假。」
 
我不太懂母親的話。她見我疑惑的表情,又補充說:「不管多麼實在的東西,時間一過不是都沒有了嗎?」
 
「可是本來沒有的,總不能像真的一樣出現吧?譬如說那隻狗……」
 
母親又笑了,她說:「我給你拉個呱。咱們老家那個城建在黃河邊上,恰恰建在黃河拐彎的地方,城東是河,城南也是河,只有西北兩面一望平川。有一年黃河發大水,東門、南門都關起來,塞滿了沙包。誰想水越升越高,你奶奶說,坐在咱家院子裡,就可以聽見河水霍啷霍啷衝擊城牆的聲音。一天夜裡,你奶奶被水聲驚醒,心中感到不妙,開門走到天井裡一看,忽見滿天的水光。那時刻,月亮正明,向東南兩方望去,河水已經高過城牆,映著月色,才搖曳出滿城水光。你奶奶的腿當時就軟了。那時節,你爺爺剛去世不久,你爸爸才不過三歲,家中只有兩個老佣人,大水一旦灌進城來,那可真如灌老鼠洞一般,全城的人都性命難保。你奶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急忙抱起你爸爸,叫醒兩個老佣人,趕緊上樓。幸虧咱們家後院的樓不但十分堅固,而且建在高處,即使城中淹水,一時怕還不致淹到樓上。登上二樓,兩個老佣人已經嚇得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你奶奶一手抱著你爸爸,一手推開樓窗觀望水勢。她說她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見從月亮中急飛而下一隻白色的大鳥,投入洶湧的水中,河水竟立馬消退下去。這時她才聽見城中鑼聲四起,人聲鼎沸,護城的壯丁開始在東城和南城的城堞上加堆沙包。其實這時河水已經退下去了。你奶奶因此終生敬拜觀世音。」
 
「這是民間的神話。」我說。
 
「你奶奶可說是她親眼目睹的。設若在西方的話,需要敬拜的可能不是觀世音,而是聖母瑪莉亞啦!」
 
「這還不是神話?」我說:「凡是我不曾親眼目睹的,我都不會相信。」
 
「不是什麼神話,是呱啦!呱就是已經過去的事,任何真事,一旦事過境遷,都會成為幻影。你奶奶就一再地這樣對我講:我說的事,你不必當真,當個呱來聽就行了,」她說,「你知道你奶奶去世的前一年,很少睡覺,她總說不睏,就像我現在一樣。人把時光消耗在睡眠上實在太可惜了。我那時候不能熬夜,在我睡後你奶奶做些什麼事,我並不清楚。七七事變後,日軍開進咱們城,一夜間燒殺擄掠,城中大半成了廢墟,唯獨咱們家人完好。當時我也覺得奇怪……」
 
「咱們不是逃到濟南去了嗎?」
 
「那是以後的事,因為城中死傷過多,怕有瘟疫。」
 
「爸爸已經出走,家中只有老弱婦孺,日本人不管多麼殘暴,也不忍下手吧?」
 
「誰說呢?你福建三奶奶家也沒男人,老太太帶著兩個媳婦、一個閨女、還有個四歲大的小孫子。一夜之間,媳婦、閨女都被日本兵強暴致死,孫子也被刺刀刺死,老太太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變故,也隨著懸樑自盡了。」
 
「那咱們家?」
 
「是啊!我也挺奇怪,這樣的門第,根本就是個目標,日本人居然沒有  進來!你奶奶後來說是她求了觀世音保佑。」
 
「你信嗎?」
 
「我不敢說信,也不敢說不信。其實另外也有一個原因,你還記得替日本人當翻譯的宋伯伯嗎?」
 
「是勝利後被殺的那個宋伯伯嗎?」
 
「可不就是他!他跟你爸爸小時候是拜把兄弟,他雖然做了漢奸,總念兄弟之情,我想是他引開了日本兵。在日軍佔據期間,他不總是對咱家多方照顧?你不會不記得吧?」
 
「這不就結了嗎?真正救了咱們一家的是宋伯伯,而不是觀世音!」
 
「也許吧!所以勝利以後,你宋伯伯因為當過漢奸,被下在牢裡,是你爸爸千方百計地把他救出來。」
 
「牢裡倒是個安全的地方,救出來反倒沒命啦!」
 
「誰想得到?出獄不到兩天,就被你剛回家的小四叔,也就是你福建三奶奶的小兒子,一刀把腦袋砍成了兩半。你小四叔把對日本人的怨恨都發在你宋伯伯的身上。」
 
「嗔宋伯伯沒救他們一家?」
 
「是嗔宋伯伯害了他們一家!你想咱們跟你福建三奶奶住在隔了一堵牆的兩個大院,你小四叔以為為了救咱們,犧牲了他們一家。」
 
「不會吧?宋伯伯怎會故意害人?」
 
「就是嘛!我也想不會。可是日本人真兇殘,沒人指引,照樣會做出殘酷的事情來。當時受害的也不只你福建三奶奶一家,你小四叔不問青紅皂白,只憑別人的一些閒言閒語就下了毒手,真不應該!」
 
「小四叔不是也死了嗎?」
 
「殺人總要償命的嘛!事後你小四叔也覺得挺後悔,因此坐幾年牢也沒話說。其實這是件兩難的事,做了會後悔,不做也會後悔,總之一個被復仇燒紅了的心是沒法子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復仇,也該找對了主啊!怎說,宋伯伯也不是為虎作倀的那種人。」
 
「就是嘛!在日軍佔領期間,要不是有你宋伯伯這樣的人,還不知枉死多少無辜的百姓!那為虎作倀的人也有,仗著日本人的勢力,欺壓自己的同胞,勝利後這些人反倒沒事。人家都怕他們三分,他們這些人又懂得鑽營,三八二五六地搖身一變成為愛國的志士了。你宋伯伯是個老實人,頂了個漢奸的罪名,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可不是!我想,抗敵固然是為了與敵人周旋,通敵,不也是另一種方式與敵人周旋?最後的目的都是為了族群的生存。表面上看起來,抗敵是捨己為人,通敵毋寧是惡性背叛,但是通敵者所承成受的心理壓力和歷史罵名,豈不也是一種嚴重的自我污名化與自我犧牲?
 
「你宋伯伯真是不值得!」母親嘆息地說。
 
「宋伯伯既是個老實人,怎肯輕易地當上漢奸?」
 
「誰又知道呢?」
 
「那就是他的自由選擇了?」
 
「你們年輕人最愛講自由。其實,人呀,生在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自由?自古講的是忠君愛國,人沒有自由做相反的事。」
 
我心裡想:人沒有當漢奸的自由,捲入戰場的士兵難道還有不殘暴的自由嗎?只要有戰爭,就避免不了殘暴;只要有對立,就避免不了挺身對抗或退步妥協。
 
「你不是說他雖然做了漢奸,倒救了不少同胞嗎?」
 
「他要是不這樣做,還算個人嗎?」
 
「他為何不像爸爸一樣去打游擊?」
 
「我怎麼知道當時他心中怎麼想的?也許他自以為做漢奸也一樣可以救人、救國,也同樣要有些勇氣,能為人所不能嘛!可是最後倒楣了,也只好自己擔著。」
 
「小四叔殺了人,後來不是也死在獄中了嗎?」我又問。
 
「可不是!他是在獄中病死的。可是呱還沒拉完。你宋伯伯他後來……」
 
「腦袋被砍成兩半的人還有什麼後來?」
 
「你聽啊!說來你也許不信,就在你出國後不久,有一天你爸爸在台北大街上居然碰到了你宋伯伯,原來他也到了台灣。」
 
「會有這樣的事?」
 
「就說呢!當時把你爸爸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光天化日遇到了鬼。你宋伯伯拉住你爸爸的手,對他說:『你摸摸,我不是有骨有肉的?我不是鬼!』當然你爸爸會問到當年他被砍殺的經過,他說他被砍破了頭,沒錯,腦袋可沒被砍成兩半,回家養了半年多才痊癒。」
 
「那他怎麼又到了台灣?」
 
「他說他不知怎麼糊里糊塗地被撤退的國軍裹挾到海南島,又從那裡上了最後一批來台灣的輪船。到了台灣他千方百計地脫離軍隊,居然讓他成功了。因為他會說日語,混得還可以,直到遇到你爸爸,才跟你爸爸工作了幾年。」
 
「然後呢?」
 
「然後,他想家想得厲害。他妻小都留在大陸,他又不肯在台灣再成家,孤家寡人地當然日子不好過。他終於背著你爸爸從香港溜回大陸去了。那在你回國以前,所以你沒有見著他。誰知他這一去,就沒了消息。當然那時候,你知道,還是漢賊不兩立的時代,也不知他回去後落個什麼下場。以後……以後……」
 
喔,是嗎?」我被這樣絮絮地聲音漸漸催入夢鄉。

 我記得在大陸對外開放以後,我曾到故鄉掃墓,不意遇到了長我兩三歲的寶慶哥,小時候我們見過,他就是宋伯伯的兒子。時隔三十多年,我們都已是將近五十的中年人了,臉上的風霜掩蔽了曾經熟稔的面龐,要不是他人指點,我們誰也認不出誰了。那時正值隆冬,他穿了一身破了袖口並閃著油光的舊黑布棉襖褲,褲腿還扎著黑布帶子。他看起來有點佝僂,原來比我高大的身材,如今卻比我矮了半個頭。我們面對面的時候,他不得不微微仰著臉,他那長久被日光曬透了的棕黃的臉盤上堆滿了在他那個年紀還不應有的皺紋。他雙手抄在衣袖裡,細瞇了眼睛,有些迷惑地望著我說:「你真的就是傳方叔的兒子?」
 
我覺得奇怪,他這種問法,似乎表示他忘了我的名子。我說:「沒錯,我是福星,你該記得我吧?」
 
「記得!記得!」但他沒有表現出其他親友在弄明白我的身世時的熱情和親切,眼中卻閃現出一絲疑慮,低低地呢喃說:「喔,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我問到宋伯伯的近況,不想他瞪大了眼睛奇怪地望著我,好像是我說了他不懂的外國話一樣。過了一會,他才囁嚅地說:「你是說家父嗎?他老人家在解放前就被殺了,我想你是知道的。」
 
「是嗎?那就奇怪了!」
 
「一點都不奇怪!我媽總向我嘮叨『喊冤!喊冤!』喊什麼冤呢?我爹死了,殺人的兇手自己也死在獄中了。其實,真正的仇人是日本人啦!沒有日本人,我爹也不會背上漢奸的罪名,我也不會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你知道,每次鬥爭,我都是鄉親們現成的靶子,『漢奸的後代』,比反革命更低賤!破牆眾人推,破鼓眾人搥。人都是他媽的賤種!」呸地一聲寶慶哥往地下吐出一口濃痰。
 
文革已過去,人們說話顧忌的確少了。我本想告訴他他父親曾經到過台灣的事,但轉念間又想,在他人之前,他也許忌諱台灣,以免在「漢奸」的罪名外又加上個「蔣幫」的罪名,因而也就閉口未言,只說想去看看他母親。
 
「要去嗎?」他說:「我媽不會認得你。前些年,文革的時候,她受了些刺激,神智不清了啦!時好時壞。你真地要去?」
 
「去看看吧!長輩也不多了。」我說。
 
他們住的是一個破敗的小院,似乎住了不只一家人。寶慶哥跟他母親住東屋,這時懨懨的夕陽正照在東屋的灰舊的窗櫺上。一進掛著舊棉簾的屋門,就聞到一種酸糔的氣味。對門是炕,炕上盤腿坐著個老婦人,也是黑棉襖、黑褲,腿下露出尖尖的小腳棉鞋。她那一身黑沉落在灰暗的背景中,融成了一片灰黑,只有灰白的面色被透過紙窗的夕陽照亮了。她低垂著眼簾並不看我們,我見她的眼眶紅紅的,好像害著嚴重的沙眼。
 
「媽!」寶慶叫了一聲:「你看,誰來了?是傳方叔的兒子福星。」
 
老婦人仍沒有抬起頭來,只喃喃地說:「福星?誰是福星?」
 
「宋大娘!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搶著說:「我父親叫傳方。」
 
她這時忽然抬起頭來,我才發現她眼中一層白翳,好像是患了白內障,大概她是看不見我的。
 
「喔,傳方……他回來後說過的。」她喃喃地說。
 
「誰回來後?媽!」
 
「你爹呀!還有誰?他說他還跟傳方做了幾年事,他不是漢奸,人們都冤枉了他!他不是漢奸……」
 
寶慶看了我一眼:「我說過,她又神智不清了。」
 
「我沒神智不清,你要為你爹喊冤!你去跟支書說你爹他不是漢奸,他跟傳方一樣,都是為了救國,傳方到後方去打游擊,你爹在這裡胡弄日本人,他們的目標一樣,都是為了早早把日本人趕出去!他害過人嗎?沒有呀!他只有救人。可是日本人要殺人,他擋得住嗎?連我們偉大的共產黨都擋不住,何況是他?你說是不是,福星?你也要替你宋大爺喊冤,福星!你們都得替他喊冤!喊冤!喊冤哪!」她的聲音帶出沙啞的哭音。那有著紅眼眶的一張蒼白的臉浮現在黑色的背景中,留給我難忘的印象。
 
寶慶拉我一把:「我們出去談,出去談!」
 
於是我離開了那間又拋給我一個謎團的小屋。
 
寶慶低聲說:「我媽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你別聽我媽的,我爹確是死了,背了個漢奸的罪名,勝利後被人殺了。為了這件事,全家都沒好日子過。好在如今這一切也都過去了。」
 
宋伯伯果真死了嗎?還是未死,去過台灣,又返回大陸家鄉?那麼他人呢?是不是因為宋大娘的一番話讓我做了些不該有的亂夢?其實,我覺得勝利後宋伯伯死了倒好,躲過了殘酷的鬥爭。如果他到過台灣,又返回大陸,豈不正趕上文革?憑了日本時代的漢奸罪名,加上可能被人看做是台灣回來的特務,他還有命嗎?
 
「我覺得我爹早死了算是福。」寶慶也這麼說。
 
只是令我迷惑的是,在重要的國難關頭,有的人選擇了反抗,有的人選擇了順從,這二者在人性上真的就有高下之別嗎?那麼那些英勇的抗敵英雄,在國共的鬥爭中又表現了什麼?再說,從共產黨的立場來看,那些對抗國民黨的響噹噹的漢子,到了文革時期,又變成一副什麼嘴臉?

 這又過去很多年了,在我的記憶中,已不知哪些是我母親拉的呱,哪些是我的親身經歷,哪些又是在我的想像中孳長的東西,後來變成了我的「呱」。總之,過去的事無不如此,隨著人們境遇、思緒的隨機灌溉,在記憶中任意爬藤孳蔓,到了後來就是人們所謂的「經歷」了。可是,我寧願叫它做「呱」(gua第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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