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期選載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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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的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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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載】
啊,快樂與痛!──我的童年
林正盛
從此,以後──我與林正盛
柯淑卿
【詩】
記載
楊佳嫻
【當代觀典】
螢火蟲洞話語──讀朱天心《漫遊者》
張惠菁
從此,以後──我與林正盛
◎柯淑卿
 


 學姊學弟變成同學

 編導班是我、林正盛和電影三角結緣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林正盛,算一算,已經是1984年夏天的事了。我與編導班的行政葉素櫻小姐正在她桌邊講話時,林正盛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份晚報,印象中的感覺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就是記得。葉小姐幫我們介紹,我是第二期,已經結業,他是第三期,過幾天即將開課。二人聊了些話,講些什麼忘記了。記得的是他走進門來,手上拿著報紙,穿著短褲,兩手兩腳白白的樣子。還有那門在他右後方的位子。莫名的不知是誰在我記憶中按下了快門,留下了這張初見面時他的樣子。
 他開始上我大致都上過聽過的課程。而我已經混入片廠。第一部戲是做電視古裝連續劇的服裝助理。幫演員拿鞋子穿衣服。第一次跟戲很興奮,做什麼都樂意。這戲名什麼忘記了,只記得是孟飛和楊麗菁主演。那是楊麗菁剛出道的第一部戲。記得有一場戲在陽明山拍,寒冷雨中必須跳水,女主角哭了,不是因為辛苦,而是因為她一猶豫,就有人說她,第一次當女主角就想用替身別想,逼著她跳……這是這個圈子一再重複上演的欺負新人的戲碼,傷人又無聊。接著連做兩部電影《唐朝綺麗男》和《糊塗妙賊小神偷》的化妝助理。幫師父提化妝箱,幫演員補妝,回家洗粉撲海綿,這輩子想想也就是這段期間與脂粉這麼親近了。接著做王菊金導演《千里眼順風耳》的場記。記得那戲在淡水搭景,將一間廢棄工廠改成山洞,彎來彎去。每天就在那兒拍。一天,王導演莫名的跟我說了句「妳是一流的場記」後話未說就咽了下去。隔幾天,這戲就停拍了,從此也沒再復拍。
 1985年夏天。編導班寄來通知,第三期已經結束,一、二、三期有興趣再進修的同學,可報讀高級班。我和林正盛都報名了,所以我們變成同班同學。通學課程結束,接著分組。採自由填組,每組只有六、七個名額,額滿為止。記得很清楚,我和林正盛都搶著填黃建業老師的編劇組,在混亂之中,我們兩個都志在必得的衝到最前面。同組只有六、七位同學,於是,我和林正盛不熟悉起來都很難了。
 接著,林正盛搬進葉小姐他們那個屋身像一條船,我們都叫它「船屋」的房子住了。而「船屋」就在我住處的隔壁巷子。就這樣,我們同住新店,只隔一條巷子。於是,同進同出編導班,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很正常嘛。
 記得那一天放學,我們沿路聊著。夜晚十點多,人車不多。我們走到小南門往萬華方向一兩條街的地方,在那裡等公路局。我們隔著一支公車站牌,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我在人行道上慷慨激昂的發表著「人要有自信!不用別人讚美贊同,這是最基本的啊……」之類。他站在馬路上聽我說,有點抬著頭的。他目珠青銀銀,赤裸不保留的看著我……他常是這樣看人的。我忽然有警覺,從此再跟他單獨相處,這種感覺很容易就跑出來。
 這段期間平常都是一票人一起口沫橫飛,在編導班上課前,或看過什麼電影之後。那時電影圖書館的放映室就在編導班課堂所在的電影大樓的七樓,所以沒課時經常一堆同學就是看電影。這輩子看最多電影的恐怕就是這段時間了。懂也看不懂也看,大都劇情不甚了了,英文字幕看不懂,有的根本沒字幕。後來劇情根本不重要了,就是一堆流動的影像在眼前翻飛,除非很累否則根本就不可能閉上眼。影像本身好像對人的視覺有一種吸引力,後來知道了,那就是光影的魅力。經典什麼的對我意義不大,重點是那麼多人在說故事,不同人說不同的故事。第一次看這種電影哭,一路淚流著,是看維斯康堤的《威尼斯之死》。一個老男人那麼想靠近一個美的化身的小男孩,男孩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個轉身,那老男人的心飛了起來,想靠近,又站定……這是我看過最美麗的電影。有了這次的感動,我知道了影像的可能與可貴。
 一票人或在外或在我住所,所到之處口水成災。有個特點是一票經常都是女同學,林正盛例外。我們可也沒把他當男生,他有一種特質,類似變色龍的特質,跟什麼人在一起,就會順著變成他人或他們一堆人。曾壯祥老師後來用「他以一種隨順的態度……」評說他的紀錄片,他就是有這種特質。他在我們一票女生中不會被排斥,還成為理所當然的一員。他還會講很多很好聽的話,說什麼小時候算命的告訴他,一生中貴人大都是女人,或是「女人都這麼優秀,到哪找這麼多優秀的男人來匹配啊」之類。我想他那陣子從女人國這邊學到不少女人祕訣。
 編導班最後上的是導演的課程,指導老師曾壯祥。我和林正盛又在同一個小組裡上課。同學就住在隔壁,如果有功課一起做也很自然。忘記是哪個老師要我們每人寫一篇類似「我的狀況」之類的報告。他寫「我是快淹死的人,電影是我的浮木……」;我寫「我是綠洲,我有很多愛可以給別人……」很好笑吧。那時候那位老師如果有把兩篇報告放在一起看,一定會笑死的,這兩個人在搞什麼啊。那時就是年輕有本錢,大剌剌什麼都不怕。另一次是要交分鏡,林正盛沒見過分鏡表,偷看我的,我就大方的教他畫格子。再一次就傻了,如果可以重來,我要重新來過。結業前班上要評選出一本8mm短片腳本,公費5萬元拍攝。我幫忙弄他那個腳本,叫《樂觀的人》。其實我也有一個好題材的,我想弄一個媽媽的故事。這個媽媽一直重複不斷的說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啊!」「你們要知道啊!」「你們要感恩啊!」最後這個媽媽瘋了。我這個故事不錯吧?可惜,幫忙弄別人的腳本沒關係,自己的竟然就沒有發展,當然也就沒東西送啦。現在想想,或許重來一遍也沒有用吧,我就是這麼好騙,或者說這麼傻。他一再重複講他童年的故事,他為了要買一塊橡皮擦被他老爸吊起來打。為了要參加畢業旅行偷錢,結果他老爸在中途攔下遊覽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罵老師教出一個小偷學生,然後把他逮回家,害他從此不敢去學校,每天帶著便當躲在山上哭,看著山下的校園,同學們在操場勞動服務……每次聽他講這些,就覺得他好可憐。他又從小沒媽媽,聽他講國中〈我的母親〉那篇作文的故事被感動也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到今天,說實在,真要統計起來,他最常講的這些故事我起碼聽過兩百遍以上了。可是,久久再講一次,我還是會被感動。那時候只知道同情他幫他,不曉得同情自己幫自己,就像台灣人說的,真的呆到不會抓癢。想想人生真奇妙,知道自己很重要,對我竟然是需要學習的。或許幫別人比較容易吧,因為「助人為快樂之本」是青年守則第一條。
 《樂觀的人》中選。編導班公費5萬元拍攝。
 這段期間林正盛連過日子的錢也沒,我愛心夠,借了他兩萬元。他不想再回去做麵包,生活刻苦他倒受得。每天去市場買幾塊豆干,切小小塊炒得鹹不隆咚,好下白飯。最補的是青菜,要多少有多少,不用花錢。我房東院子最盛產的就是地瓜葉。他天天來摘回去煮,炒也好,白煮沾醬油也好,他真的是樂此不疲,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或許快淹死的人找到浮木,精神有寄託,這樣在別人看來非常困頓的生活,我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他快樂而雀躍。
 1986年春。課業形式上已經結束,黃建業老師是班主任,結業那天黃老師心有所感吧,講了一段話,至今我還記得。黃老師說「是功是過我不知道……」。
 林正盛常說,接觸電影讓他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口。這是功吧。一般人說被啟蒙了,總是正面看的。一個人的某一條神經在某一時刻被撥動了,是老天爺厚愛還是天譴?都有吧。
 《樂觀的人》一直在籌拍。找了陣子女主角,還公開招募,就是一直沒找到人。葉小姐可能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以現在的說法叫怕導演搞不定,這可是公費要拍的,總不能難產太難看。於是葉小姐情商她劇場朋友老嘉華小姐特地來試鏡。搞了半天,好像呼嚨人一樣,開拍時女主角是我,男主角是導演自己。戲殺青放給全班同學看,張昌彥老師看到林正盛的第一個畫面「曾志偉!」戲裡那場床戲一出來,全班靜悄悄,沒人講話,床戲一完,有個老師瞪眼罵「家家酒啊!」我的說法是「拍紀錄片啊!」總之,拍了部30分鐘長度8mm《樂觀的人》。平常實習都是ENG,第一次用底片拍,完全不知道8mm的聲帶容量有限,為了一個高跟鞋走路的聲音配了又配,多次之後聲帶不堪折磨報銷,聲音部份完全渾掉,像一群鴨子從頭叫到尾。
 隨著編導班的結業,同學陸續離開台北,而我們兩個也不再是同學了。

(節錄。原文請閱讀《聯合文學》雜誌2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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