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期選載
作者
【編輯室報告】
樂觀主義的夏天
許悔之
為台灣寫筆記
浮游城市
 
【專輯】孤獨之子席德進
席德進未發表的日記──Ⅰ.青春之歌:四○年代
鄭惠美/編選
【散文】
回家
林文月
【詩】
遇見妳最好
張繼琳
有翅膀的少年
黎煥雄
【世界文學】
從伍慧明的《骨》談華美文學中的人性共鳴
郭強生
浮游城市
◎凌拂
 


 一九九六年我行車經過建國南北路高架橋上,一隻喜鵲拖著長長的尾翼,夾動翅膀,箭矢一樣迅疾打我眼前飛掠而過。牠的初級飛羽內瓣及背部兩側白色,異常醒目,遠遠的就引起我的注意,還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嘆,倏忽之間就已錯離而去。早先我就曾看過這樣的紀錄,有人發現城市高架橋附近,電線桿上有喜鵲築巢;當時還嘖嘖稱奇,以為不可思議,當下所見,顯然這是真的。那時正值八月,太陽焦赤苛烈,高架橋兩側盡是林立的水泥高樓,市塵人煙,車如流水馬如龍,喜鵲選定這樣的地方,住得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也迫於無奈。以牠的習性,喜歡單獨或三、二隻周遊於耕地一帶或平地、山丘的高樹上,常於田野空曠地帶活動,攝食則以昆蟲、種實為主;綠地的喪失,節節逼退,而今獨踞電纜頂梢,環顧四圍盡是櫛比鱗次的高樓,炎炎夏日,苛旱焦烈,簡直有如沙漠。棲地的改變必然影響生物的生態習性,為了生存,電線桿上築巢,也是喜鵲不得不順應環境的行為吧!
 匆匆一次錯離,如夢幻一樣,不可置信,但是知道城市裡真的還有這樣的鳥類,心裡總是充滿了意外的驚喜。日後再有機會經過建國高架橋上,游目四顧,下意識的期待,雖知希望不大,但是心中總是有著期盼。
 九七年我行經羅斯福路,在古亭國小前等紅燈的當兒,耳朵忽然張了起來,ㄈㄧㄛ ㄈㄧㄛ,是大冠鷲的叫聲,把頭探出車外,果然是一隻成鳥帶著亞成鳥習飛。天空盤旋,下面不是空曠的林地,流來流去的大量車潮,空中俯瞰,大冠鷲的眼裡這個城市不知是個什麼風貌,但是我心裡的喜悅,使得整個人立即鮮活起來,心情的亮度急驟攀升,腦袋裡連連閃過種種搜尋,這方圓四圍可能的闊葉林地,附近必然有大冠鷲的生存棲地。
 汙染、公害,隨著都市發展,環境的負成長不知已侵噬掉多少樹林、田野,南海路的植物園是最接近的一顆綠寶石了,否則貓空?富陽公園?這些都是附近向市區伸入的綠色手指頭,羅斯福路上的大冠鷲可能來自何處?無論如何牠令我喜悅,據說台灣每年有三、四種鳥類要列入瀕臨絕種的名單,走在地狹人稠的台北盆地,除了人類,我高興還有其他物種的存在。
 近年來行於都市,在四處亂竄的車流裡來去匆匆,二次目睹都市裡畫越上空的鳥類,片時的喜悅裡也有著無可奈何的惦記。自然裡無所謂對錯,只有一種相對的和諧,人類不斷的展現智能,以所謂的勝利掌控萬有,人類的價值是否總和自然萬物的價值相悖。安妮•迪勒說:我們是這個無道德意識的世界裡,一種有道德意識的生物。如果我們看著喜鵲在電線桿上築巢不覺得奇怪,那麼我們自己會不會就是一個怪物!
 在發現大冠鷲於都市上空盤旋之後,鳥類的行為在訴說著一些什麼?我推測城市四周一定有牠棲止的闊葉林地,那是不是都市裡最後的林野?鳥類的動向是人類環境的指標,二○○一年我坐公車行過大安森林公園,突然看見空中一隻盤旋的猛禽,霎時間還來不及判斷,牠已停止在大安區公所行政中心高樓牆面凸起的水泥柱上。是九七年的那一隻大冠鷲嗎?我心裡忖度著,但是車行已過沒有答案。不過大安森林公園就在眼前,這樣一個占地二十六萬餘平方公尺的大型綜合公園,如果不是只在填塞綠意,經過細心的規畫,一座好公園以豐富的林相、水域、濕地……經營,經由廿、卅年的演變,一個微型、平衡的島嶼生態區就會慢慢的形成,孤立而完整,那又是城市裡一個新興的生命樂園,為自然萬物,也為後世子孫,多麼令人期待。
 在都市中言說自然物語,種種情態不可預期。就在今年七月,高架橋上車行匆匆,我終於又瞥見了睽違六年的喜鵲,是不是原來的那一隻當然是不可知了。匆匆一瞥,但覺尾羽分叉,飛行神態有些疲憊;環境是否更糟,都市生活不易,喜鵲的生活品質是人類生存的指標,可以做為台北市民的某種象徵與參考。
 就大多數的台灣人而言,對自然對環境的要求向來不高,住在都市裡當然更是經濟掛帥,這其中有生態的隱憂,有科技的侵噬,未來沒有人敢下斷語,誰也不能精確的描繪出一個新世紀的演化。我的都市漫遊孑然而安靜,孑然安靜才好隱藏,在紛雜之中靜靜地看樹。坐在敦化南路近忠孝東路TOPPY樓上的咖啡座裡,看出去是群樹的樹冠,敦化南路這一段整排的樟樹,陌生的上層空間,盛夏在烈日裡綠得透光,難得從這樣的角度欣賞。樹鵲不時在綠蔭裡翻飛,珠頸斑鳩在林下散步,台北市的路樹不是沒有佳作,仁愛路上的林蔭,中山北路上的楓香大道就是美得非凡的例子;可惜除卻當年這樣的官方道路以外,其餘更多的路樹並沒有受到應有的照料和重視。坐在咖啡館裡居高臨下,綠冠從敦南一直串聯到仁愛路上,像一條綠色的翡翠長河。咖啡、冷氣加上深色玻璃,坐在台北市的鬧區中心這樣看樹,何止幸福,簡直富貴驚人,想起經濟和社會蕭條,奢侈到讓我心中要升起諸多不忍。收拾東西,走出店家,我喜歡普羅大眾的自在,生活二字要和行道樹一樣站在街上,盡心盡力開花、結果、落葉、萌芽,行走道中,百看不厭,此枝彼枝散盡,為的是落得親近自在而已。
 如是,只要稍稍用點心,生活在台北,路樹的美依然有著不同的四季風情。
 走在和平東路上,六、七月師大校門左右兩側阿勃勒最美,包括對面園區,長串的黃花透著薄光,被陽光照著,因為亮麗而顯得格外消暑。入秋則是白千層的季節,九、十月毛刷子式的小白花綴滿一樹,清麗況味,最是帶動都市裡的街景心情。一回,我黃昏裡路過,車燈正起,遠遠的看到整排的白千層,葉色深蒼裡,滿滿一樹發亮的小白點,出奇地雅致,乍然一驚,竟彷彿那是一條我從來沒有走過的街道。……(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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