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期選載
作者
【編輯室報告】
四月,是溫柔的月份
許悔之
【閱讀女人】膚淺美學

粉底形上學

張小虹
【北京味兒】京派文學素描
汪曾祺的小說寫作
林斤瀾
【特載】 莎士比亞在台北
從《哈姆雷特》中一位簡單的角色說起
童偉格
【食家列傳】
中國四大廚神傳奇
朱振藩
【小說】
決定的瞬間
朱 勤
【如果我們倒立看書】
日蝕
野島•J
決定的瞬間
◎朱勤
 

 呼喊聲傳出時,我正來到海灘。帶著鹹味的海邊濕潤空氣,像一隻有著透明翅膀的小蟲子,觸到了我手臂的皮膚。我剛脫去鞋襪的雙腳踩進沙裡,細瑣的沙粒立刻潛入了我的趾縫間。
 呼喊聲從前方的浪潮間傳出來。
 那是一種兒童的哭叫聲,當你從他們手中搶過一件心愛的玩具,他們無力反抗,於是用盡全身的氣力哭喊。那種從腹腔裡傳出的巨大悲傷,彷彿已經見證了生命殘破的事實,讓你不得不為之動容。成年人通常失去了這種哭泣的能力,任由生活將他們切割成四分五裂,仍然不會迸出一滴眼淚。
 孩子在哭泣著。事實上,是一個女孩。
 還有一個女人。她拉扯著孩子的手臂,拖拽她往海裡走去。那種從她手臂上傳來的巨大力量,一如當年她是如此地將孩子帶進這個世界。
 女孩持續地呼喊著。當年她也曾經哭喊著來到這個世界。一片片灰白的浪先是捲住她們的腳踝,然後,如同植物不斷地向上攀生,迅速地包圍住他們的腰際。女人全身顫抖著。孩子也全身顫抖著。在那片灰色的天空下,整片大海都在我的眼前顫抖著。
 我預見了一則社會新聞的標題,關於一位帶孩子投海的母親,現實生活如何將她逼到了生命的盡頭。這則新聞將不會太大,它只會佔據整個社會新聞版面上的一個角落,彷彿某種無聲的墜落。
 海浪漸漸地洶湧起來。如果從一種鳥瞰的角度往下看,你會看到海將無數灰藍色的觸腳向陸地推捲過去,在海和岸的交界,有兩個細微的黑點,以這兩個黑點為中心,三點鐘方向,有另一個黑點,從將近三百公尺的地方,朝中心逼進。
 我開始朝她們的方向跑了過去。

 布列松的理論

 學生時代,我曾經熱衷過學習攝影。
 像所有熱愛攝影的文藝青年一樣,我曾經扛著單眼相機,走訪淡水、九份或是美濃,悉心收羅那些堪稱陳腔濫調的文化符號,比方說:夕照、山城、紙傘。當然,我的鏡頭也不會忘記那些路途上充滿人情味、鄉土味的畫面,比方說,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一隻走在田埂小徑的狗,一群在曬穀場上打棒球的小學生,諸如此類。
 拍完照,我可以關在暗房裡,點著一盞小小的安全燈,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幾天,全神貫注地看著影像在顯影液中逐漸浮現,然後反覆研究,哪些部份要加曬,哪些部份要減曬。這樣的狂熱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我慢慢地瞭解自己並不是一個有攝影天份的人,我的熱情並不足支持我拍出好作品。於是我對攝影的熱情就冷卻了下來。
 不過,多年後,我仍然記得當年在學攝影時,老師曾經教過一個「決定的瞬間」。這是攝影大師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發展出來的概念:拍照在於捕捉現實世界裡某個極其微妙的一瞬間,整個影像的意義,就來自於那一個瞬間的獨特性。那是一種時間的哲學,教導攝影師如何透過鏡頭,去尋找那獨一無二的瞬間時刻。
 我並沒有機會成為攝影師,但是我總是忍不住地好奇著:我們的一生是否存在著「決定的瞬間」,而這個瞬間為我們的人生(大多數時間都是平淡無奇)產生了結論式的意義?
 我的那個瞬間是什麼?何時會到來?

 基因裡的秘密

 一些畫面在我腦海中停格了幾秒鐘。
 畫面中有三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女孩,以及一個男人。
 妻子、女兒,還有我。
 三歲的女兒全神貫注地拆開了手上一只禮物,那是一個芭比娃娃,然後她仰起小小的臉蛋看著我。
 「說,謝謝爸爸。」妻子在旁邊提醒著她。
 「謝謝爸爸。」女兒複誦著,她那微弱的嗓音,像是有空氣穿過一支薩克斯風傳來的聲響,你總是不能在第一時刻確認在她在說些什麼。
 然而,她是在說話,雖然是簡短的幾個字,來的卻是那麼不容易。
 我記起孩子出生不久的樣子,那時,女兒的頭上覆著短短的頭髮,看起來像是個男生。我們總覺得這孩子乖巧,從來不吵不鬧,有一晚,遠方傳來喜事的鞭炮聲,孩子仍睡得安穩。我和妻子隱隱約約地覺得不對勁了,便帶了孩子去醫院做檢查。結果出來了,女兒是個重度聽障兒。
 走出醫院,回家路上,世間一切聲響像是都從耳邊隱去了。川流不絕的車潮、迎面而來交談的情侶、小吃店裡播放的流行歌曲,都支離破碎、不成片段。有一個瞬間,我幾乎以為失去聽覺能力的,是我自己。我看見妻子在身旁掀動嘴唇,字句透明,像是某種深奧而無可辨識的咒語。然後,聲音突然又回到我耳邊,音量巨大得像是有一架飛機從自我耳際起飛,我聽見了妻子說:「爸爸,怎麼會這樣?」
 一種巨大的罪惡感和愧疚感,從我心底的地層隆起,那是一座火山,核心湧動著一個發燙的秘密。曾經我以為,屬於父親的一切,將隨著他的過世而永遠密封在時間的琥珀裡。此刻,堅硬的琥珀外殼浮現了裂縫,像是即將要有什麼從裡面爬出來。
 我無法逃避。在那條喧嘩的街上,我聽見自己微弱的喃喃自語:「都是我。都是我。」妻子以詫異的神情看著我,終於她漸漸地聽懂了我所難以啟齒的。是的,女兒的聽障,原因來自我的基因,而這一枚帶有聽能障礙的基因,是從父親遺傳到我的身上。我的父親無法聽見,但這並沒有使他成為一個安份守己的男人,憑著祖父留給他的優渥家產,他很早就成為一個拋妻棄兒的浪子。長大之後,我從來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父親,因為我從來不知道,有一個父親是什麼樣的感覺。婚前,妻子曾經問過我家族的狀況,而我刻意地隱瞞了這一段,我只告訴她父親在我十歲那年就過世了。
 在心底,我是多麼想徹底抹去那個男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抹不掉的。即使父親已經過世了,屬於他的某個部份,仍然滲留在我的身體裡,像是一張磁片裡有著難以清除的檔案。女兒接收這個檔案,並因此毀去了她聽見的能力。我想起皮夾裡擺著一張女兒的照片,沒事時我總是打開皮夾,閒極無聊地查看女兒的眉毛是像我還是像妻子,眼睛呢?鼻子呢?嘴巴呢?此刻那皮夾像是一把老虎鉗那樣地咬住了我的大腿,接近鉗口的地方還長出了森白的細齒。
 有一天,當女兒意識到她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地聽見,她會不會也感受到同樣揪心的疼痛?她會不會在追根究柢後,瞭解這一切,都是我帶給她的?

 在水底,死神與我擦身而過

 女人的力量大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當我終於到達浪潮裡的那對母女,我伸出手,搭住女人的肩,想要將她帶上岸。沒料到,她手上拉著孩子,肩一晃,就把我的手甩開,那力道像一條長繩,把我往前一扯,我一個大意,重心不穩,整個人就摔進水裡去。
 一股鹹而嗆的海水迅速地游進我的鼻腔。我爬起來,眼睛正好對著那女人的眼睛,那是一雙呆滯而冰冷的眼睛,彷彿靈魂已經被抽離了她的身體,因此那身體變得格外有力量。潮水愈來愈凶猛,是從遠方海域放出柵門的野獸,呼嘯地,一路奔來,將它們濕淋淋的爪子,朝你頭頂撲蓋上去。
 那女人已經被海水淋得濕透,頭髮像海草般地掛在她臉上,身上的長衫像一襲壽衣那樣地包裹住她。她手邊的女孩已經嚇壞,再也發出不了任何喊叫聲,但是我的出現,她驚惶的眼神裡,出現一線生機。
 就為了這樣的眼神,我決心要救這孩子,我先拉住那個女孩,試著讓她從母親的手上掙脫開來。我的拉扯使女人更用力把孩子搶回去,女孩因為疼痛而發出一聲驚呼,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為了擺脫我的糾纏,女人放開抓住女孩的那隻手,努力地要把我推開。趁著這個機會,我趕緊用手勾住女孩的手臂,把她往後拉。一個大浪忽地打過來,我們三個人都被這股力量撥倒。我一面抹去臉上的海水,一面想拉住女孩的手,水花四濺間,女人的手卻迅速地游移過來,我看情況不對,正要抓緊女孩的手,女人的手趁勢扣住了我的手腕,那蠻橫的手勁,幾乎要將我手腕捏斷似地。
 我一疼,情急下,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朝女人臉上揮去,她挨了我一拳,手一鬆,和女孩雙雙跌倒。此時岸上已經有人發現了狀況,一面朝我們這裡跑過來,一面大聲呼喊。我回過頭,正要喊人幫忙,一個漫天大浪,忽然就蒙頭罩了下來,幾乎有那麼幾秒鐘,我感覺死亡陰森森地從我臉頰擦過去。我想起從小就聽過的水鬼故事,那感覺,真的就像是有人拉著你的腳,讓你迅速地往下沉。突然間,我感覺有一隻手使勁地朝我的胸口推了一把,像是努力地要送我上岸。我睜開眼睛,看見那個女人的眼睛,這一次,我看見的是一雙哀傷而絕望的眼睛,彷彿在這最後一刻,靈魂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然後,某種力量,像一隻巨大的手掌,將女人和我徹底分開。

 新聞事件的在場證明

 我站在蓮蓬頭頂下,感受到溫熱的水不斷地澆在頭上,一路漫遊過身體其他部份,然後沿著大腿,流到腳底。我努力地在身上塗抹著肥皂,想洗淨厚重的海水氣味。但是無論我怎麼沖洗,總有股死亡的氣息在我的身上繚繞。
 此時已經接近深夜十二點。我洗完了澡,便打開電視看新聞。我記得,離開海灘時,已經有新聞記者抵達現場。
 這是奇怪的一天,好像所有最光怪陸離的事,全部都選在這一天發生。我一路看過的新聞包括了:律師朝鄰居潑硫酸;拖運車撞倒了陸橋;喝醉酒的女人開車撞上一名騎單車的婦人,那婦人穿透擋風玻璃,跌進了前座,恍然不知的女人竟載著瀕死的婦人回家;男人為了逼供同居人的去處,竟然持刀將同居人的兒子砍傷,那男孩才小學三年級。
 接下來,終於輪到了我所遇上的那則投水事件。
 新聞報導:某婦人攜兒帶女投海自殺,兩個人都不幸溺水身亡,據家人表示,投水的母親是不堪丈夫的拋棄而走上絕路。神通廣大的記者甚至找到了那個負心男人,遞過去一支麥克風過去問他有什麼感想,男人用手遮遮掩掩,向鏡頭瞟過來一個憤怒的眼神。
 女人在最後一刻悲傷而絕望的眼神又來到我面前。那繚繞不去的死亡氣息。
 我關上電視。
 暗下來的電視螢光幕像是一個排水孔,新聞裡那些鮮活和混亂的畫面瞬間排放進另一個空間裡去。經歷了這一天(我自己所經歷的,加上那些讓人極洩氣的新聞),我累壞了,疲憊的同時,我意外地發現有種需要攫住了我。我需要熱烈地做愛,當某個陌生而可親的女人在我的身體底下賣力地呼應著我急促的呼吸和節奏。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驅除身上那種死亡的氣息。
 我知道哪裡可以找得到這種陌生而可親的女人。
 我所熟悉的女人
 在那個和妻子與女兒會面的午後。我發現妻子的髮型變了,如今她剪了一頭俐落的短髮,露出兩只白淨的耳朵。
 事實上,這些年的歷練,已經徹底改變了妻子的模樣,她變得更胖了點,因此也更美麗一點,過去的她總是顯得瘦骨嶙峋,好讓人心疼。然而我卻忍不住要懷念起她過去的樣子。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是在某個學校的舞會上,她一個人落單,怯生生地站在角落。我那時剛和一個美麗而驕縱的女友分手,突然覺得角落裡這個單薄平凡的女孩,有一種讓人動心的氣質。出自某種英雄救美的心情,我上前向她邀舞,她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然而還是將手伸給了我。
 女孩的舞技平凡,大多數的動作是在慌亂和倉皇中完成。我們的第一支舞是如此笨拙,一如後來我們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愛,總有一種倉促起義、手忙腳亂、齒輪對不上齒輪的窘態。然而有一天我向她提起了求婚的事,她神態平靜地說:「好吧。但是你得為我買一個戒指。我不需要很貴的戒指,但是你就是得幫我買一個戒指。」
 第二天,我就為她買了一枚戒指。
 後來,我拋棄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的無名指上,還套著我給她的承諾。

 迷迭香的氣味

 陌生而可親的女人屋子裡有一種縹緲的香氣。女人是一名香精、香油的愛用者,她說薰衣草和迷迭香可以鎮定、提神、恢復記憶,玫瑰精油可以放鬆神經。因為這些層層疊疊的香氣,女人小小的屋子變得有些神秘,像是另一個異次元的空間,空間變得彎曲,時間充滿了皺摺。我不記得是在哪裡遇見這個女人,也許是在某家自己常去的酒吧。也許是在幾杯酒之後,她引導著我,跨進這間屋子。我張開雙臂,撒野似地在她床上躺成人字形,女人回過身去,彎下腰,像是點燃了什麼。空氣中像是多了一些不同的香氣,這些香氣凝結成許多細微的手指來摩挲著我的身體。
 極度放鬆中,我向女人說起了一個夢,一個長期以來我無法掙脫的夢境。我總是不斷地夢見自己在海邊遇見投海自盡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她總是從我的手裡被海浪襲捲而去。夢的感覺如此真實,醒來以後我總是發現腳趾甲間帶有一些沙粒,皮膚遺留著海風特有的潮溼和鹹味。
 陌生而可親的女人並沒有搭腔,任由我自顧自地描述下去。
 然後我告訴她另一個夢境。
 在那個夢境裡,我和妻子已經離婚了。我每個月固定會探視她和女兒。最後一次會面時,是女兒的三歲生日。女兒已經會說一些基本的單字了,雖然和同年齡的孩子相比,她說話的進度落後很多,發音也不標準,無論如何,她能開口說話,已經是一種成就。我可以想像妻子在工作之餘,還要忙著教孩子說話的辛苦。我在感到內疚之餘,內心裡也藏著細微的希望,或者有一天,她們將會回到我身邊。
 此時我發現妻子的眼睛發亮起來,是否她也察覺了我的心意?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我看著她,就等她一句話。
 「我要結婚了。」妻子告訴我,對方是女兒的語言治療師,他疼愛女兒如同他自己的孩子。
 我夢見自己筆直地從餐廳走出來,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後,我發現自己站在海灘上。

 夢境的預演

 呼喊聲傳出時,我正來到海灘。一種帶著鹹味的海邊濕潤空氣觸到了我手臂的皮膚,像一隻有著透明翅膀的小蟲子。我剛脫去鞋襪的雙腳踩進沙裡,細瑣的沙粒立刻潛入了我的趾縫間。
 呼喊聲從前方的浪潮間傳出來。
 就當我準備朝前方奔去的那一瞬間,時間像是暫停了。我從時間的綑綁中掙脫開來,檢視眼前這片天、海、海灘、奔騰的浪、帶著孩子投海的母親,為什麼一切都感覺那麼熟悉?接下來,是不是正如夢境中發生的那樣,我將在海灘上失去那對母女?
 我決定奮力一搏。
 一切,就像是已經在夢裡預演過,我被浪撥倒在地,爬起來,伸手揮去女人要抓住女孩的手,我的手腕被扣住,然後我朝女人手上揮去一拳。接下來,就是那致命的大浪。

 恐懼吞噬人心

 那天從醫院回家後,我和妻子之間的氣氛隱然起了變化。我們之間的對話愈來愈少,我開始在半夜醒來時,發現她並不在床上。客廳裡,有人在低聲哭泣,那哭聲,像是綿綿不絕的夜雨,響一陣,停一陣,然後又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
 我不掉淚,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比較堅強。我甚至得說,男人有時候更脆弱。在經歷過幾次那樣的夜晚之後,有一天下班後,我回到家,正要用鑰匙打開門,我發現自己沒有勇氣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某種奇異的咒語擊中了我的身體。然後,我返轉過身子,朝大街上走去。
 我感到恐懼,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那其實是最糟的情況。
 為了釐清我心裡的混亂,我倉促地做了一個決定,獨自來到一個濱海的小鎮上,那是我服役時部隊駐住的地方。當兵時,我吃了不少苦頭,所以我曾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回到這個小鎮。然而命運卻奇異地將我引導回返舊地。
 我在小鎮上待了一個月,誰也沒有聯絡。當我覺得自己已經堅韌到可以承受原來的那個世界,那個世界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
我從來不曾想過,世界可以在一夕之間傾滅。

 我在海灘上失去她們

 當我睜開眼睛,對上女人那悲傷而絕望的眼神,我看見的是一雙熟悉的眼睛,妻子的眼睛。當我離家的第三天,她便帶著女兒投海,後來我去辨認遺體時,妻子就是以這樣的眼睛看著我,那清冷而空洞的眼神,像是一個排水孔,我的世界在瞬間被排放到另一個世界去。
 失去妻女的巨大悲傷形成一個反覆來糾纏我的夢魘,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夢裡,在那片海灘上遇見她們(卻無法將她們辨識出來),任由海浪一次次地將她們帶走。
 (只是一個決定的瞬間。我又回到那扇門的前面,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轉動鑰匙、打開門,走進去……。)
 女人正以悲傷的眼睛望著我。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和她對調過身子,讓她和那女孩隨著力道返回岸上,然後海水帶走我腳下所有的土地……。
 (海灘上,一輛車正緩緩地停下來。妻子帶著女兒下了車,走到沙灘上。她眼裡的悲傷比大海還要深沉。)
 「嘿,你還記得自己是在哪一個夢裡嗎?」陌生而可親的女人輕聲問我,一陣濃郁的迷迭香氣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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