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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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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 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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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的兩扇門虛掩著,中縫可以伸進去一個拳頭,而彷彿是從棉被底下透出的母親的慟哭聲中,房門上那兩個鏽跡斑斑的大銅環,它們在不住地晃悠。
堂屋中央,父親陷在藤椅裡,苦著臉,腦袋上凌亂的短髮幾乎全白了。父親的容貌就像他身下吱嘎作響的藤椅,破舊、朽敗。生性樂觀而風風火火的父親,為生活奔波了大半輩子,每逢困難都能笑對的父親,這回突然遭遇的難題,讓他一夜間變得老邁不堪了!我站在廂房門口,看看父親,又看看背對我們的弟弟──他像是在舉頭研究牆上的那幅被蟲蛀咬了邊角的舊年畫,一邊漫不經心地抖動著那條腿。
後來在我和父親的一次四目對接中,父親朝我無奈地甩了下頭。我會意,嘆息一聲,慢慢上前,推開了廂房的門。
臥室裡很暗,而我隨手關嚴房門之後,似乎所有的光線都被關在了門外。我朝床的位置看過去,黑糊糊的。當我伸手掀起窗簾的一角,借著異樣的那束亮光,才發現母親已經起床,並且穿戴整齊地坐在床沿了。
母親突然哭得更厲害了──她的手裡原本捏著被角,捂在嘴上,現在她把被角放下了,用雙手交錯擦著眼淚……
面對母親愈來愈響亮的哭聲,我感到一時手足無措。
我說:「姆媽──」
我不知道怎樣往下說。可是母親收住了她的哭腔。
「我死不了!閻王爺啊,你倒講講道理,你怎麼還要我活著?」母親咬牙切齒說。
「姆媽──」我嘴角哆嗦著,「你不會死的,雖說這病……」
「可是,我生不如死!我的全身都在發芽,骨頭軟得像麵條,腸子在一寸寸腐爛!」母親痛苦萬狀。
我不明白母親所謂的「發芽」是什麼意思,但我至少可以想像母親描述的骨頭和腸子,因此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身上的肉都在拚命往我的肚子裡擠啊擠,你看──」母親指著她的肚子,「它多麼像那年懷上你的時候……」
母親忽然陷入了回憶,而我看見,她隆起的肚子,差不多已經全裸在短小的衣服之外。膨脹欲裂的肚子上,有個很鮮明的被擴張了的刀口,中間活像扭曲著一條大蚯蚓,兩邊針線穿縫過的地方,像是蚯蚓匆忙鑽過後留下的許多窟窿。
「唉!我真是在活受罪哪!」母親長嘆,「你能不能幫姆媽一個忙?」
隨著母親的嘆息,我聞到了一股惡滋惡味的口臭,它彷彿來自母親體內那巨大的骯髒變質的垃圾場!但我還是把耳朵湊到了母親的嘴邊──我瞥見,母親的臉上浮起了詭譎的微笑。
「兒子,你去把牛頭馬面請來吧!」
我呆了一呆。
注視著母親臉上孩子般企求的表情,我居然點了點頭……
廂房的門被風吹開,我聽到了銅環晃蕩的聲音。
「姆媽要吃蛋糕,快去買吧!」我走到門口,衝著外面姿勢僵硬的父親和弟弟說,「記住,要選最大的那種,抬著回來!」
關上房門,我聽到了父親和弟弟相繼出門遠去的腳步聲。
母親已經躺下,膨脹的肚子高高撐起了棉被。我回到床前,咬了咬牙,低頭從床底抽出一把菜刀──母親凄慘地笑了一下,伸出一只嶙峋的手,就像她從前一次次把它伸向面前的中醫師一樣;然而,這次壓住母親脈門的,不是中醫師溫柔的手指,而是一把雪亮的菜刀。
我看到,母親的手腕噴出了黑紫色的血,歡快地浸染了棉被,也把母親和我的手染成了可怕的顏色……
「姆媽很高興!」母親笑了,她盯著我說,「兒子,你請的牛頭馬面到了,我聽見那鐵鏈的叮噹聲了!」
可是,母親臉上的愉快轉瞬消失了。
「哎呀,快!快把牛頭馬面趕走,他倆好兇狠哦!」母親又霍地坐起,滿臉痛楚,慌亂揮舞著噴血的手腕,「姆媽不想死!兒子,你不能殺我!你的心怎麼這樣毒哪!……」
母親幾乎是嚎叫了,她的眼裡滿是怨恨,而我手裡還捏著那把淌血的菜刀。
我跑到窗前,透過窗角,我看見父親和弟弟回來了,但他們手裡抬的不是蛋糕,而是一只巨大沉重的東西。
嗦嗦發抖的我,聽見院子裡鄰居在竊竊私語──
「多好!多好的一副壽棺!」
「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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