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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準與隨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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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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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五年,諷刺詩人的筆下出現了一個叫「畢德麥雅」(Biedermeier)的人,這個畢德麥雅先生擁有一間小鞋舖,他沉醉於音樂、詩歌、藝術,不問家國大事,他經營瑣碎生活的美好細節,浪漫、閒適、享受,標識了中歐市民階級閃躲黑暗政治的逃逸路線──用閒情逸趣消磨時光,時光回報以浪漫悠長,彷彿如此可以融解肅殺而欲結冰的空氣……
屬於維也納的畢德麥雅風格,應該像《世說新語》時代的氛圍吧。國之交替、國之不成為國,至少江山依舊是美麗的。像王右軍見杜弘治,面如凝脂,臉如點漆,歎曰:此神仙中人!
畢德麥雅的風格,含有把可以棲息的人文空間──例如咖啡館──當作心靈與家的延伸。畢德麥雅是用沉默來消解暴政。
我也恆常用咖啡來抵抗日常偶發的暴政。那些令人操煩的人與事,那些無明,那些喧囂和憤怒,咖啡像是忘魂湯、黑褐的煉金術,咖啡是國若不在也有可能美麗的江山。
當然有自己常去的咖啡館,例如台北市溫州街「挪威的森林」。常和老友們約在那裡,消磨一些時光,讓紛亂的心回過魂來,或者一個人,在那裡想想事,好像禪定又似離了魂。咖啡的香味嬝嬝,可以墮入──不,可以匿身無名幸福之鄉。
偶爾仰起頭,便看我所喜愛的鋼琴家Dinu Lipatti的海報,腦中浮現他所彈奏的蕭邦圓舞曲。
咖啡館讓我們從放鬆,到達若無似有的愉悅的自由聯想,讓我們在都市的緊張生活,體會奢靡使用時間的幸福。咖啡館也像一座異質的桃花源,替我們標示有差異,有位移的地點,彷彿乘舟而去,或者童年那種順滑梯而溜下的快意。
和「挪威的森林」的阿寬聊幾句,偶爾見到認識的朋友,交談一會兒,然後回到自己的桌子。
阿寬當然有他對咖啡的品味和執著。最近他才告訴我,自己在家用義大利壺煮雲林古坑的咖啡豆,他的專業建議。
每天起床,除非很少數的例外,我都為自己煮咖啡,當作一天開始的福報和犒賞。用虹吸式、滴濾式、義大利壺,或者懶惰時的電動咖啡壺。豆子恆常保有數種,執著與嘗新並行,煮前單品的豆子,或二、三種豆子混血,全看心情;每天早晨,像個處方的大夫,今日劑量調配應當如何?
當然,自己的家也可以變成愉悅的咖啡館,就像磨好豆子、放入義大利壺,在瓦斯爐上火煮,掀蓋或閉蓋各有不同,但最可以信任的自己的鼻子,當濃郁熟成的香氣直沖之前,可以熄火停止,那種妙不可言的氣味提醒著我:成了!彷彿有人子在十字架上證道的心情。
所以,煮咖啡時的精準與隨興,兼而用之,就像我們對待人生。
我到過最棒的咖啡館,不在巴黎,是在屏東三地門的魯凱族聖地舊好茶。公元二○○○年夏天,我和林渡、邱朝旭;三個年少時一起辦詩刊的朋友,在夜裡攀爬上了舊好茶。我們煮水,在石板上沖泡隨身包咖啡。完全無光害的所在,流星一顆接一顆飛奔而去,其勢之迅猛,連許願都來不及。
那時心生一念:多希望時間凝止,一切就停留在那裡。
而我,還是回到了人間,在苦中取樂。苦中取樂,怎能沒有咖啡、沒有咖啡館?
咖啡館讓都市生活可以示現美麗的出神圖像。在咖啡館中,眼觀鼻,鼻觀心,我們便看見自己美麗的心,像詩,宛若音樂。而處方的大夫正在煮咖啡,要醫治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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